赵九章(1907—1968)
记不清哪位名人讲过,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关键的就是那么几步。
1961年我从南京大学气象系毕业,作为在高空大气物理教研室已工作一年并参与电离层物理教学的预备教师,留校任教是理所当然的。系里也希望我留母校工作或直升研究生,这确实是令人羡慕的。对一个从未离开过家的独生子女来说,能留在家乡,留在父母身边,会给工作和生活带来极大的便利。然而,我当时还是一个刚满19岁又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非常向往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遨游。我找了系党总支书记,表达了希望离开南京到外地工作的愿望,最终,我被分配到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应用地球物理系当助教。当父亲、母亲得知我将远赴北京工作时,他们感到非常突然,但他们还是表示理解和支持,匆匆地帮我准备行装。现在回想起来,这是我人生道路上多么关键的一步啊!
当时,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刚刚建校三年,中国科学院一大批著名科学家亲自到校讲课,并兼任校、系各级领导职务。应用地球物理系系主任就是由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所长赵九章先生担任的,他还兼任高空大气物理教研室主任,直接指导和过问这个专业的教学与科研工作。因此,我幸运地得到赵先生的亲自指导,他对我的成长与进步起到了又一次关键的作用。记得我第一次到赵先生家拜访时,见面后他的第一句话是:“你的身体很好嘛!”(这得益于我大学五年中每天都坚持体育锻炼)接着他就确定了我的教学和科研方向。
赵先生对年轻教员的要求是十分严格的。那时他正组织地球物理研究所的一批科学家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讲授高空大气物理学课程,并亲自担任大气振荡和高空大气中潮汐现象的主讲,让我跟他当助教。由于国内空间物理学科刚刚起步,业界还没有一本适合从事空间物理研究工作和高校有关专业师生用的参考书,赵先生在教学讲义的基础上,组织编写了《高空大气物理学》(上册),并要我协助他完成高空大气结构部分的工作。为了保证书的质量,他要求我们对每个公式都仔细验证,对每篇参考文献都仔细查阅。为了完成这项任务,我花了很多时间在中国科学院图书馆查询、苦读,不仅锻炼了基本功,而且拓宽了知识面。记得我曾在一篇德文文献面前一筹莫展,只好向赵先生诉苦,赵先生严肃地讲:“你能看懂俄文,又能看懂英文,应当可以阅读德文文献。回去翻译出来给我。”我的译稿当然多处词不达意,赵先生在百忙中做了仔细的批改,并鼓励我多学几门外语。可惜由于自己的疏懒,我所学的一点德文早已忘却,辜负了赵先生的一片苦心。
赵九章在瑞士
赵先生还特别强调青年人要重视科学研究。他提出研究所和学校的人员可定期轮换,以促进教学与科研共同发展。在我的大学阶段,各种政治运动频繁,又赶上“三年困难时期”,许多课程的学习受到影响。工作之后,我深感自己理论基础不足。因此,我除了每学期承担不同课程的教学任务外,还旁听了物理系和力学系许多著名科学家所讲授的课程,同时系统地阅读一些名著,总想将基础打坚实之后再搞研究。为此,我曾多次受到赵先生的批评。他毫不客气地指出:“你想当个教书匠吗?”他总教导我不要为读书而读书,而要结合科研工作来加强基础。为了纠正我的错误想法,他还给我安排了具体的科研题目和参加地球物理研究所有关研究小组的学术活动。结合我国当时核试验的项目,赵先生让我跟他从事“点源爆炸波”的研究, 讨论非均匀、半无限空间的全球柯西- 泊松(Cauchy-Poisson)问题。他亲自研究计划,到地球物理研究所图书馆书库中为我查找文献,并要求我每周向他汇报。有一次,因有其他事情,我未能按时到他家中,他就打电话到系里询问我为何未去。原来,赵先生将指导我工作的时间都写在了台历上。当时,赵先生除担任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所长和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应用地球物理系系主任外,还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中国地球物理学会和中国气象学会的领导成员。他在承担许多繁忙工作的同时,还如此关心一个青年助教的成长,实在让我十分感动。1965年秋天,学校安排我到北京顺义县(今北京顺义区)农村参加“四清”运动,此项研究未能最终全部完成。1966年年底我去看望赵先生时,他还提起这项工作,可惜这时他已不能正常地从事教学和科研工作了。
我虽然仅在赵先生亲自指导下工作和学习了四年,但这对我后来几十年在做人和做学问方面,都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赵先生送我的一本经典著作Modern Analysis,至今一直存放在我的书架上。这是他于1937年购于德国柏林的名著,它不仅为我解答了许多数学上的问题,还让我时时感受到恩师的厚爱,鞭策我不断进取。同时,我要以赵九章先生为榜样,关心和支持青年一代科学人才的成长。
责任编辑:李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