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中考当天,因为前一晚未休息好,致使早餐呕吐,由此影响了考试。成绩揭晓,非常不理想。
前几天,逐渐走出阴影的儿子、一直“力挺”儿子的父亲,同登仁皇山。
正是天高云淡、风清气爽之时节,山脚,东西面皆错落着敞亮的时尚建筑,地面干净,树木葳蕤。沿山道而上,扁担宽的山路,石阶有节奏地蜿蜒而上、而深,没入高远之境。每登一段,父子便站停片刻,回转身看,恰似青花瓷上的彩绘,又如摄像镜头的推移,视域内一幅优美图画。一簇簇小区建筑,被积木样堆积;一条大道,向南抵道场山下;南方和西方,群山连绵,环绕着小城如父母搂婴孩于宽阔、沉稳之怀抱;北部,一条西苕溪贯通太湖的河流,阳光下粼光闪动,质朴若水做的纱巾,又高贵似玉制的长带。父子俩此刻从喧闹和庸常的俗世生活中抽身,投放于此一种时空和状态,眼中的风景仿佛是全新,他们也构成广袤而内蕴丰富之景色中的点睛。
继续登山,向着仁皇山的高处。一路说着话、看着上上下下的青年男女,还有奔闹的孩子,或喝着水,或吃几口随带的水果。途行,在路旁的长廊上小坐,又辗转两座凉亭歇息,很快,就看到了枝丫掩映的仁皇阁一角。仁皇山虽只是江南普通的丘陵,但因着秦始皇路过时的赞叹和命名,就存在了人文的底蕴。山道两边,有巨石停踞、凸凹匍匐,沉默而定力无限。时光已在其上覆盖厚苔,寂寞得发蓝,它们仍在属于自己的位置蹲守,任风雨吹打。
就在父子准备再登临时,两个人几乎同时发现,自己所踩的那级石阶中间,有一条褐色近黑的昆虫在爬动。它左右逡巡了一番,毅然向上一级台阶攀爬,所行路线几乎跟人登仁皇阁的方向一致。“这是什么?”父亲尽管在乡村长大,见过无数自然生灵包括昆虫,但对这条长一寸左右、身上一节扣一节、身下两侧长有密集之足的家伙,还是叫不出名字。儿子小时候看过很多画报,包括《中国少儿百科全书》,应该知道吧?“是蚯蚓!”儿子回答得够坚决。“不对!”父亲反对得也很坚定,“蚯蚓前行是一紧一送地蠕动,它们没有脚。”“是蜈蚣!”儿子又选择了一个答案。“不对,蜈蚣颜色哪这么深?蜈蚣的头上有触须,尾巴上也有两根岔开的东西。”这下儿子也不知道了。父子俩同时笑起来。是的,很多东西我们看到了,却不认识、无法命名,只能让它们作为一种新鲜而陌生的存在,承载在视觉里。这种陌生,能给人一种“隔”的好处,就是让你明白,身体之外的世界还有那么多的未知、神秘。
姑且称其为“百脚”的这条昆虫,在父子的观察、猜测中,仍不停地一级一级往上爬。父亲在疑问中嘀咕,它怎么这样聪明,难道它有天生的方向感应器?它如此往山顶上爬,是什么目的?难道山顶是它的来处,有它们定居的山洞或巢穴?不可能呀,它们既非野生动物也非长翅膀的飞鸟。人到山顶,是为旅游观光,或锻炼身体,再或是满足自己内心那“登临产生豪气”的感受,在“一览众山小”中愉悦自己的视觉;它有什么使命或终极目标?难道像海明威在小说《乞力马扎罗的雪》中描述的那只豹子——乞力马扎罗西高峰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没有人知道那种豹子到那样高寒的地方去寻找什么。此刻,这不停攀爬的“百脚”虫,也不知道它通过石阶往上攀爬的目的是什么。它是盲目中正好跟人类登顶的方向一致?还是它有通灵的本事,为自己感受到的神秘信息而牵引?
儿子打破了暂时的沉闷,以“功利”的话题覆灭了父亲的叨咕:“奇怪,这只小虫竟有这么多只脚。人类却只有两只脚!”“它爬动时,这些脚并不步调一致,而是先后各司其力,但却像流水线一样顺溜。”对此,父亲不知该如何回答。自然万物在千百年演化中,形成了不同的形态和特性,它们在地球上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连同人类,各以自己天赋的不同功能,独立完成一种生命个体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它们的“彼此联系”,是生物链上的厮杀、掠夺,争取物质和能量,拼命在这个星球上证明自身的重要性。
儿子有些叹息这“百脚”虫的前行:“它长了那么多脚,却很慢;人虽只长了两只脚,一跨步,就可以登上两到三个台阶。”它每上一台阶,必须沿竖直的两阶间的水泥壁垂直往上爬,到水泥壁和上一级台阶的交界处,必须将自己身体折成一个弧形,并且前半段的身体不停前行以带动后半身。“相对于人的巨大身形,它的身体不及人类的一根小脚趾,但它并没有气馁、松懈,它一直向上、向前,向前、向上。”父亲说,“相对于人的身体来说,它的努力超过了人的努力,因为人一抬脚很轻松就跨过了,它必须所有的脚都开足马力、匍匐的身体上所有的关节都灵活蠕动才能前行。当然,对它来说,它这样前行,可能像人类一样自如和轻松,但以我们人类的视角,它要受罪得多。”“它还有人不及的地方。人如果两只腿残了,那就是全部,寸步不能行,更不能登山;但它们的脚即使废弃了两只,应该还能继续前行,而且废脚很可能旧壳除去,很快再生出新脚来;人不能在陡直的壁上往上爬,但它能。”
父子俩一直注视着这只“百脚”虫准确无误地沿人工石阶往仁皇山顶而登。父亲又说开了:“尽管这是人类为自己登临而修筑的石阶,但此处原是自然界动物、植物的地盘,是它们过往的路径。也可能这只‘百脚’虫没有意识到爬上这石阶的危险,因为来去的登山者,如果一些女孩或孩子发现了,尖叫之后,会用树枝将它挑开一抛,扔到山石、草丛间,那它前面的攀爬不但作废,还可能性命不保。也有凶狠者,干脆一脚踩死它。”“但它不怕,也不会像人想得那么多。前行中,它们不会想到去山顶的路和在山脚、山腰的路有什么区别。它们用身体一寸寸地前行,这种‘丈量’不会让它们感觉到山的倾斜度。即便登上了山顶,它们也不会像人类那样产生某种崇高感,一种‘一览众山小’的自豪感。但如果它们灵异的感官能知道这些,你就不得不更佩服它们的勇气!”
看着这只“百脚”虫,父亲鼓励着儿子:“中考你落败了,但不能气馁,必须奋起。你的人生之路才刚开始,以后还会面对很多风险、困难,你必须胆大、心细,不屈不挠。就这方面来说,这只小小的‘百脚’虫,应是你的一个榜样!”
儿子在点头中健步跨上了一个台阶,喘气中的父亲也跟上。离最高的仁皇阁更近了。
一阵山风清凉地吹来,里面有桂花馥郁的馨香……
责任编辑:邵怡焓